中國日報6月10日版面截圖
馮志偉 王愷昊 朱友芳 長沙報道
一只來自中國的商船,滿載貨物行駛在巨浪滔天的海洋上。這是一次極其危險而有利可圖的旅程。不幸的是,它并沒有得到神明的護佑,這艘商船還未把貨物送到西方的某個商人手中,一場海難降臨。
在人類漫長的歷史進程中,這場微不足道的沉船事故似乎難以被歷史記載。然而,這場災難卻揭開了長沙窯瓷器“海上絲綢之路”的輝煌歷史。
沒有人能確切地說出這艘船在一千多年前是如何沉沒的。但是,當1998年在印度尼西亞海域發現“黑石號”沉船時,舉世震驚。其保存完好的瓷器讓人們得以一窺中國唐代陶瓷之美,這是中國古代文明的又一個巔峰。船上共有6.7萬件瓷器,其中5萬余件來自長沙。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稱,這是在水下發現的最大的一批唐代文物。
這是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原型,一段關于珍寶失而復得的情節,也是對一個具有創造性的浪漫時代進行深入洞察的良好契機。
“浪漫的長沙人”開創彩瓷新風
關于長沙窯的故事很豐富。本周六是中國文化和自然遺產日,也是一次展現瓷器起源的絕佳機會。
“長沙窯的歷史非常悠久,”長沙博物館館長王立華介紹,長沙窯瓷器生產最早始于東漢晚期,但直到8世紀中葉,長沙窯才進入黃金時期。當時的唐朝,因為“安史之亂”,北方地區的一些窯工紛紛南下,他們把當時北方的陶瓷燒制工藝帶到了如今的湖南地區。
帶過來之后和長沙窯的燒制工藝相結合,創造出一個開歷史先河的新品種——彩瓷,成為中國陶瓷史上的一個里程碑。
“浪漫的長沙人把我們中國的傳統藝術形式,包括繪畫、書法,以及詩詞歌賦等最早用在了瓷器的裝飾上。”王立華介紹,當時白色是北方瓷器的主色調,而青瓷是中國東部地區比如今天浙江省的標志性產品,這種瓷器格局被稱為“南青北白”。
長沙博物館展示的長沙窯瓷器。
“在長沙窯的瓷器上甚至還有一些廣告,比如高檔葡萄酒的廣告。這些融合了繪畫和書法的裝飾,極大地豐富了我們對陶瓷文化的理解,也生動地反映了當時唐朝豐富多彩的市井文化生活。”
盡管長沙窯陶瓷主要是日常用品,而非僅供貴族欣賞的藝術品,但仍然散發著來自千年前的浪漫溫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這首情詩,如果用作現在情侶之間的網絡聊天話語,也并不會顯得不合適。但是,這句詩實際上寫在了1983年出土的長沙窯瓷器上。
長沙窯青釉褐彩“君生我未生”詩詞壺。
“長沙窯瓷器上有的詩詞是當時著名詩人的作品,但還有大量無法查證作者的民間作品,它們有可能是當時浪漫的長沙人民自己創作的。”王立華說。
“唐朝是中國文化的一個鼎盛時期,文化教育藝術領域有了很大發展。從長沙窯瓷器上,我們就能看到當時的普通人也都能夠創作出詩詞,并且寫到瓷器上面。”
目前,對長沙窯遺址的研究發掘工作依然在進行中,更多的長沙窯瓷器實物正在搜尋中,用以展示長沙窯的繁榮發展。歷史資料表明,它們的生產在9世紀初達到巔峰,10世紀之后開始走向衰落。
長沙博物館副館長張海軍介紹,在過去的幾十年里,很多長沙窯瓷器都是通過文物發掘普查發現的。特別是在2010年以后,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有了一些關鍵的長沙窯遺址發現。
“作坊、埋碎陶瓷的坑和其他相關工業遺產的發現,描繪了一幅完整的長沙窯圖像,我們可以更好地了解它們在唐朝時是如何生產、配送和銷售的。”
見證古代東西方文明交流互鑒
2016年,考古學家在長沙發掘了一處遺址,此處發掘所在區域被當地村民稱為“樊家坪”。而從“黑石號”沉船打撈出來的一個碗上的文字標示有“樊家”字樣,這揭示了它的生產地可能就在長沙。
隨后在長沙的實地考察發掘,沒有讓考古學家們失望。此地出土的不僅有唐長沙窯瓷器,還有一些更早時期的青瓷器。
“它們是海上絲綢之路和中外西方文化交流互鑒的一個關鍵證明。”
“黑石號”沉船是中國古代聯通中西方瓷器貿易的早期明證。長沙博物館館長王立華介紹,考古研究表明,長沙窯瓷器出口到大約30個國家,包括東亞、東南亞鄰國、西亞和非洲北部地區。
長沙窯青釉褐彩瓷獅。
“你可以看到當時長沙的瓷工和老板是如何通過海上絲綢之路積極開拓海外市場的。”王立華說,從長沙窯瓷器的紋飾上可以看到,為了滿足海外的需求,當時長沙窯瓷器也添加了很多外國的文化元素。
“我們能夠在長沙窯瓷器上看到外國的裝飾風格手法。比如說在瓷器上經常能夠看得到南亞風格的貼花,還有一些獅子形狀的圖案裝飾。甚至在瓷器上發現了一些波斯、阿拉伯風格的裝飾,它們可能是阿拉伯地區的商人在長沙定制的一些產品。長沙窯瓷器作為一種文化的載體,實際上體現了當時中外文化的密切交流。”
游客參觀長沙博物館長沙窯瓷器。
長沙窯的這些古代瓷器仍然有深埋在水下的可能性,盡管它展現了一個充滿活力和蓬勃發展的時代,充滿了創新開拓精神,但對于有幸每天都能看到長沙窯的修復師楊晉松來說,長沙窯帶來的是內心的平靜。
文物“醫生”賦予瓷器新“生命”
在過去的四年里,長沙博物館的文物修復師楊晉松一直致力于長沙窯瓷器的修復。許多長沙窯瓷器的碎片經他的手重獲“新生”,讓人們更好地了解這些唐代珍品的起源。
“我們需要花費大量的精力將這些碎片比對歸位。”楊晉松介紹,修復最大的困難是恢復瓷器的完整性和美觀性。
楊晉松仔細查看一件青釉褐斑瓷缽的破損情況。
長沙窯是中國已知的最早使用釉下彩的陶瓷品種之一,對工藝要求極高。每個修復師都面臨著這樣一個問題:由于原始釉料是在窯中燒制而成的,怎樣才能在千年過后的室溫下補色,重現其外觀。
添加一層又一層的釉色,需要耐心和經驗來創建合適的釉面厚度,使修復的部分像原來的。
目前,以長沙窯瓷器考古為基礎的數據庫正在逐步建立。通過數據分析、土坯檢查、釉上材料,生產工藝以及其他圍繞瓷器樣品的關鍵信息,為修復提供重要的參考依據。
盡管現代技術給楊晉松的工作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但他仍然覺得自己能夠賦予這些精美瓷器以新的“生命”。
畢竟,與規模更大、分工更細致的國家級博物館不同,長沙博物館只有6名專職文物修復師。楊晉松和他的同事們必須廣泛涉獵藝術史、工藝科學、化學分析,以及實際修復文物的所有知識和實踐。
楊晉松通過放大鏡清理一件長沙窯青釉瓷蓋的表面雜質。
“修復一件瓷器一般需要一個月左右。如果瓷器破損情況更復雜則需要更多的時間。有時候你必須把自己當成一名‘醫生’。這些文物就是你的‘病人’,你的責任就是治好它并延長它的壽命。”楊晉松說。
盡管如此,修復師們也提出了一個近乎哲學的問題:如果瓷器是‘病人’,那它是否應該像它的全盛時期那樣被賦予完美的外觀?
長沙博物館文物保護中心主任張興偉介紹,文物修復遵循了“可逆”和“可辨識性”的基本原則。
“如果我們發現使用了錯誤的材料,我們要做的是將它們移除,”張興偉說,“或者,如果我們在未來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案,我們必須替換掉目前修復的痕跡。”
“我們的任務是保持他們的健康,讓他們盡可能‘活’得久一些,而不是給他們一個完美的外表,這也是向人們充分展示中國古代陶瓷文化的一種方式。”
“當今社會一切都追求快節奏,而這份工作能讓我靜下心來細細品味。每一件文物造型代表當時的大眾審美,接觸過這么多件文物,讓我更加包容地看待不同時代的審美觀。”
誰知道呢?長沙窯在一個特定的時間跨度可能是短暫的,但是其留下的豐富遺產將受益于數代人。